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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二年，情況變得更糟了。法律咨詢辦公室的工作似乎有一半以上涉及限制非公民的權(quán)利。公開討論的氛圍消失了。高層的獲政治任命者中，有些人在上任之初就對某些政策的合法性表示懷疑，但他們更愿意為特朗普找借口，對他的捏造之詞采取“既有疑點，利歸某人”的態(tài)度。恐懼之情開始出現(xiàn)在職業(yè)官員中。他們看到了FBI同事們的遭遇，他們在調(diào)查俄羅斯選舉干預(yù)期間越過總統(tǒng)，之后他們的職業(yè)生涯和個人聲譽都一落不起。對于那些有安全許可的人來說，大聲說出來，甚至是惡狠狠地翻個白眼，都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撤回安全許可（譯者注：安全許可是一種官方?jīng)Q定，個人可以訪問由美國政府分類的信息。安全許可是分級的；每個級別都授予持有者訪問該級別及其以下級別的信息的權(quán)限。審查過程需要背景調(diào)查和簽署保密協(xié)議。對任何特定信息的訪問都需要“需要知道”。在某些情況下，這個要求只是名義上的，因為一些機密信息是在安全網(wǎng)絡(luò)上廣泛發(fā)布的。在其他情況下，有一個正式的“需要知道”的確定。除了這樣的決定外，特殊的訪問程序和敏感的隔離信息可能需要對潛在的許可證持有人進行額外的調(diào)查和裁決。）的門檻很低。被任命為白宮辦公廳主任的史蒂文·恩格爾（Steven Engel）是特朗普的忠實支持者，他在沒有經(jīng)過太多協(xié)商的情況下就做出了撤回安全許可的決定。紐蘭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如果他們知道這個觀點會被否決，那么為此而進行說理的情況就變的越來越少。人們開始閉嘴。

2018年5月的一天，紐蘭走進餐廳，手里拿著一份打印的白宮新聞稿，標題是“關(guān)于MS-13（譯者注：“MS-13”起源于二十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內(nèi)戰(zhàn)不斷、暴力活動頻發(fā)的中美洲北部小國薩爾瓦多。當時的一些薩爾瓦多游擊隊成員后來成為難民進入美國，并逐步發(fā)展壯大了這一極端暴力組織，對境內(nèi)治安構(gòu)成重大威脅。）的暴力動物，你需要知道什么”。幾天前，在一次關(guān)于中美洲黑幫的會議上，特朗普曾用“動物”一詞來形容無證移民，而面對批評，白宮正在采取行動。在簡短的聲明中，動物出現(xiàn)了10次。紐蘭想知道她的同事們是怎么想的。

八名左右的律師圍坐在一張桌子旁。他們都是職業(yè)人士，此刻政客們還沒有來吃午飯。紐蘭把打印出來的東西遞給其中一個，他又馬上把它遞了回去，似乎不想讓人看見他拿著它。她把紙面朝上放在桌上，另一位律師把它翻過來，似乎是為了保護紐蘭：“那樣的話，如果史蒂夫走進來……”

紐蘭又把它翻過來了，“這是白宮的新聞發(fā)布，我很樂于解釋為什么它困擾我?！闭勗捄芸熳兊脤擂纹饋恚缓缶蜎]了聲音。私下里和紐蘭一樣感到沮喪的同事們現(xiàn)在都保持沉默。這是她最后一次和他們一起去餐廳。

沒有人想冒著被解雇的危險。沒有人愿意成為特朗普推特上攻擊的目標。危險可能是平庸的業(yè)績評估或糟糕的推薦信?！霸谵k公室里站起來沒有任何好處，”紐蘭最近告訴我?！澳切┛赡軙c祝的人并沒有親眼目睹。你不能談?wù)撍Ｈ绻阆胱尣块T里的每個人都滾蛋，那你就沒辦法出去”找到一份好工作。

她討厭去上班。在司法部大樓的大廳里，紐蘭必須從一幅巨大的總統(tǒng)畫像下走過。每天早上，當她進入大樓時，她都避免看特朗普，或者她會使用側(cè)門，這樣她就不會面對他的臉。到了晚上，她睡不好覺，飽受悔恨的折磨。她應(yīng)該在法律問題上更加努力嗎？她應(yīng)該加入她的同事中，再次在餐廳用餐嗎？她怎么能忍受行政命令和其他提案（甚至是法律提案）的殘酷和偏執(zhí)？她又生氣又痛苦，她的朋友們叫她離開。她繼續(xù)尋找留下來的理由，包括對取代她的人選的擔心，在緊急情況下不棄船逃跑的決心，愛國主義精神。在2018年的大部分時間里，她一直自欺欺人地認為，只要繼續(xù)留在這一工作崗位上，她還是可以有所成就的。

1968年，曾在肯尼迪（Kennedy）和約翰遜（Johnson）政府任職的亞洲問題專家詹姆斯·C·湯姆森（James C. Thomson）在這本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越南戰(zhàn)爭為何發(fā)生？》（How Could Vietnam Happen？）。湯姆遜給出的理由之一是“效率陷阱”——官員們認為接受現(xiàn)狀通常是最明智的選擇。他寫道：“在偉人面前保持沉默或默認的傾向是壓倒性的——活到第二天再戰(zhàn)，在這個問題上讓步，以便在以后的問題上‘有效’?！边@個陷阱是誘人的，因為它給人的印象是原則性強、意志堅定，而不是怯懦。保持“效率”也成為永不放棄的理由。

隨著行政命令和其他申請辦公室批準的文件堆積如山，其中許多文件的合法性令人懷疑，紐蘭的一位主管開始說：“我們只是在執(zhí)行命令?！彼f這話時并沒有諷刺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大家，“我們?yōu)榭偨y(tǒng)工作?！彼鴮~蘭這么說過，她看了他一眼后，他又說：“我知道納粹是這么說的，但我們不是納粹?！?

“總統(tǒng)說過，他們當中有些人非常好，”紐蘭這樣提醒他。

“司法部長塞申斯（Sessions）從來沒有這么說過，”這位主管回答說?！笆返俜驈臎]這么說過，我也從沒這么說過。我們不是納粹?！彼€可以和主管進行這樣的交流，這本身就像是一個不離開的理由。

美國司法部長威廉·巴爾

但身為猶太人的紐蘭有時會問自己：如果她和她的同事在上世紀30年代是德國的政府律師，他們每個人會是什么樣的官僚？有理論家；有真正的信徒，比如克拉倫斯?托馬斯的門徒；有機會主義者，他們會走到前面去；有幾個沉默的反對者。但辦公室里的許多人只是埋頭苦干，以求生存?！拔蚁胛抑牢視蔀槭裁礃拥娜?，”紐蘭告訴我?！拔乙婚_始會留在納粹政府，然后逃走。她認為自己應(yīng)該是那種努力推動紐倫堡種族法（Nuremberg Race Laws）法案的官員，至少要保留只有部分猶太血統(tǒng)的德國人的公民權(quán)利，她會覺得這總比什么都不做好，這證明一開始就在這個政權(quán)里工作是有道理的。

紐蘭和她的同事們正在把特朗普從他自己的謊言中拯救出來。他們利用自己的法律技能來洗白他的虛假陳述和法律訴訟，以便讓總統(tǒng)命令符合憲法。當她讀到《學徒》（The Apprentice）節(jié)目的制作人為了讓特朗普的決定顯得條理清晰而不得不修改劇集時，她意識到法律顧問辦公室的律師們也在做類似的事情。對總統(tǒng)的忠誠等同于合法性。她告訴我：“政府的其他部門幾乎不受尊重：不受下級法院的尊重，不受國會的尊重，當然也不受官僚機構(gòu)的尊重，不受專業(yè)主義的尊重，不受事實或真相的尊重?！薄案瘮∈且粋€恰當?shù)脑~。腐敗不一定要花錢去玩樂。這是對誓言的違背?！?

2018年秋，紐蘭得知，她和五名同事將因2017年在行政命令方面的工作而獲得司法部長杰出服務(wù)獎（Attorney General’s Distinguished Service Award）。這消息使她感到反胃，盡管她的辦公室可能認為她會為這個獎項感到榮幸。她驚異于政府的行為是如何正?；摹５矐岩?，部門高層利用職業(yè)人士來為旅行禁令等政策辯護。至少，人們會這樣看待這個獎項。紐蘭和另一名律師沒有出席10月24日舉行的頒獎典禮。

10月27日，一名反猶太極端分子在匹茲堡的一個猶太教堂殺害了11人。在槍擊事件之前，他在網(wǎng)上痛斥猶太人讓“入侵者”從墨西哥進入美國。就在同一周，法律咨詢辦公室正在制定一項命令，以應(yīng)對一大批中美洲人通過墨西哥向北行進所構(gòu)成的“威脅”，因而暫時拒絕了南部邊境的所有庇護申請。紐蘭可以想象在猶太教堂里被槍殺的情景，她覺得自己部門的工作就是支持了那些激發(fā)大規(guī)模殺手的言論。

三天后她遞交了辭呈。到了感恩節(jié)，她走了。在新的一年里，她開始在一個名為“保護民主”的非營利組織工作。

庇護禁令是司法部長杰夫·塞申斯的最后一項公共法案。中期選舉后，特朗普立即解雇了他。賽辛斯回避了有關(guān)俄羅斯是否干預(yù)美國大選的調(diào)查，因為他曾經(jīng)作為特朗普競選活動的顧問與俄羅斯官員交談。而紐蘭認為，賽辛斯關(guān)心的是保護一些民主權(quán)利，但保護對象僅限于美國白人。他最終被以智慧和能力著稱的前司法部長威廉·巴爾（William Barr）取代。但巴爾很快就把塞申斯塑造成了正直的典范?？粗芾硭郧暗牟块T一年之后，紐蘭對自己曾經(jīng)在里面供職感到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