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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敲定對象

詐騙的構(gòu)想有了，詐騙條件具備了，那么就需要找一個具體的人選充當(dāng)詐騙對象。誰？

一開始，財政大臣維特選擇的是中國駐俄公使許景澄。許景澄是清王朝重要的“親俄派”，也是“與俄國結(jié)盟”的重要鼓吹者。

時任駐俄公使許景澄

“三國干涉還遼”塵埃未定，1895年11月上旬，維特就急不可耐地試探許景澄：哎，你們中國人是不是現(xiàn)在沒錢？是不是缺乏建造鐵路的工程技術(shù)人員？沒事，我們有，用不了三年，大概1898年，我們的鐵路就能修到黑龍江邊界了。到時候你們鐵路修不好，對我們來講也很不方便是不是？要不這樣吧，我們幫你們修行不行？我們簽訂一個合同嘛，不妨礙你們中國的“事權(quán)”的，你們還擔(dān)心什么呢？

到這一步，還不算是詐騙的開始，這只算詐騙的試探，看看行騙的空間大不大。

許景澄沒敢給維特做出什么保證。他就打太極：哎我們中國已經(jīng)決定自己修建這條鐵路了，現(xiàn)在要改成委托俄國人修建，我級別太低做不了主，沒法給你承諾的。[7]

許景澄的答復(fù)讓維特意識到，這種試圖意義不大，因為跟許景澄這種人沒啥好談的，級別太低。得找一個級別夠的人。

那肯定不是張之洞，張之洞也不搞外交的，而且張之洞一聽到俄國要在中國東北修鐵路，這下腦子清醒起來了。大清的龍興之地，不是新疆西藏可以比的。于是立即上奏反對，要求朝廷趕緊定死，東北鐵路必須中國自己修建。[8]可見張之洞這人也不是太昏。

那么俄國人要選誰騙呢？這還用選嗎？我們的老朋友中堂李大人。

1895年冬，沙皇亞利山大三世駕崩，尼古拉二世繼位，定于次年5月18日，也就是尼古拉二世生日這天，在舊都莫斯科舉行加冕大典，邀請各國派代表參加。

清政府派誰去呢？湖北布政使司王之春。俄國人一看，這人級別也太低了，你看看其他國家都是親王級別的，你派個地方行政官員過來，太說不過去了吧，怎么樣你們也得派個宗室王公或者大學(xué)士吧。[9]

這個要求滴水不透，還真沒法拒絕。但問題是，清王朝還沒有宗室王公出使的先例啊，大學(xué)士里頭挑個人，挑誰呢？那不就只有文華殿大學(xué)士李鴻章最合適嗎？

1896年2月10日，朝廷任命李鴻章?lián)巍皻J差頭等出使大臣”，出使俄皇加冕大典，并取道英、法、德、美等國聯(lián)絡(luò)邦交。

于是這一年的李鴻章在網(wǎng)絡(luò)營銷號上就有了各種傳說，比如什么在巴黎萬國運動會上高唱《茉莉花》，于是《茉莉花》成為代國歌；比如什么李鴻章會見俾斯麥，吹牛他鎮(zhèn)壓太平天國的豐功偉績，俾斯麥回答“我們德意志與貴國恰恰相反，以屠戮本民族為恥，以消滅異族為榮”，一句話就讓李鴻章羞愧難當(dāng)。

反正李鴻章1896年的謠言經(jīng)久不息，但李鴻章在這一年真正干了什么？這些營銷號只字不提了。

言歸正傳，清朝統(tǒng)治者對李鴻章這次出訪非常重視。任命下來的半個多月后，2月28日，慈禧太后親自召見李鴻章，跟他談了大半天，“一切聯(lián)俄密謀，遂以大定?！盵10]她還是別談了，越談越糟。

還有些朝廷重臣，比如戶部尚書、帝師翁同龢還專門與李鴻章詳細(xì)商談“密結(jié)外援”的問題。[11]用李鴻章本人的話來講，他帶著任務(wù)去的，任務(wù)就是“連絡(luò)西洋，牽制東洋，是此行要策。”[12]清朝統(tǒng)治者們不知道，俄國人正張開了口袋，等著他們往里鉆呢！

所以有學(xué)者直言不諱地指出，“李鴻章的出使是沙俄外交第一回合的勝利?！盵13]具體的詐騙對象敲定了呀，那就根據(jù)他設(shè)計一套詐騙方案好咧。

李鴻章這還沒出發(fā)，俄國駐華公使喀西尼就十分“殷勤地”給李鴻章規(guī)劃了一條行程路線圖——乘坐法國輪船，從上海出發(fā)，穿過蘇伊士運河到埃及亞歷山大港，再改乘俄國輪船，直接前往敖德薩，從敖德薩登陸，坐火車前往圣彼得堡，“免由德、法行，致多周折?！盵14]俄國人真是無微不至?。?

俄國人如此無微不至當(dāng)然不是擔(dān)心李鴻章舟車勞頓，而是擔(dān)心，他要是途徑法、德，被人教壞了怎么辦？要知道，在西方列強(qiáng)眼里，李鴻章就是個寶，大家都巴巴地等著通過他攫取好處呢？俄國人必須搶在前頭，千萬不能讓德國人、法國人捷足先登。

確實，俄國人真懂清王朝。西方人靠堅船利炮未必得到的好處，俄國人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就能忽悠來。好處他們撈得最多，卻總能讓清王朝覺得俄國人還不錯，比其他列強(qiáng)好，剛才提到張之洞、劉坤一的折子就是例子！

1896年李鴻章出使沙俄并參加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禮

關(guān)于這點，維特在他的回憶錄里說得很清楚：

我已經(jīng)得知英德奧各國都很想籠絡(luò)李鴻章，他們要他經(jīng)過西歐前往圣彼得堡。與此相反，我則希望他在到達(dá)俄國以前，不要涉足任何歐洲國家，因為我很清楚，李鴻章一旦到了歐洲，一定會成為歐洲政治家們各種各樣謀略的目標(biāo)。[15]

你在接到詐騙電話的時候，你跟對方講，“我要不再跟別人商量商量？”“我要不再去別家看看？”對方肯定著急。他們最好你就在一個密閉空間里頭，接觸不到外人，因為一接觸到外人，你可能就恢復(fù)理智了。

俄國人當(dāng)然不希望李鴻章接觸到其他列強(qiáng)。怎么辦呢？直接派了一個皇族烏赫托姆斯基公爵（Esper Esperovich Ukhtomsky）親自蘇伊士運河北口截住李鴻章，免得他躥到歐洲去！

烏赫托姆斯基公爵果然不負(fù)眾望，直接把李鴻章拽到一艘叫作“俄羅斯號”的俄國輪船上，拉到敖德薩——俄國的地盤上去了。

1895年4月27日，李鴻章抵達(dá)敖德薩港，正式開啟了俄國之行。為了滿足李鴻章的虛榮心，俄國人甚至以接待元首的規(guī)格，為他準(zhǔn)備了盛大的歡迎儀式，還派了一支軍隊，給李鴻章充當(dāng)“榮譽(yù)衛(wèi)隊”。[16]真是牌面十足！

所有這些都讓李鴻章如沐春風(fēng)，這俄國人靠譜、能處，他在4月27日給總理衙門的電報開頭就說：“頃抵倭德薩，俄水陸提督暨地方文武接待甚恭?！盵17]

他怎么就不想想，他算哪根蔥？俄國人憑什么對他“接待甚恭”，那不就是因為有利可圖嗎？！

4月30日，李鴻章抵達(dá)俄國首都圣彼得堡，在那里等候5月18日的莫斯科加冕大典。按照維特的說法，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是拿下李鴻章的最好窗口期。[18]中俄密約談判正式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