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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民鎮(zhèn):秦帝國是否受到波斯的影響?
關鍵字: 秦帝國波斯中華文明西來說人類歷史的發(fā)展是不平衡的,未必沿著社會形態(tài)五階段線性發(fā)展,但有時的確驚人得同步。如在所謂的“軸心時代”(Axial Period),即公元前500年前后,古代中國、印度、希臘、希伯來的哲人像商量好了一般,活躍于歷史舞臺。再如饒宗頤先生也提到“波斯帝國的崛起與周人的代殷,情形很相似”,再如李學勤先生多次提到古代中國和古代埃及、邁錫尼等文明的發(fā)展節(jié)律相當同步(參見李學勤《清華簡及古代文明》,江西教育出版社2017版)。正如美國學者托馬斯·門羅(Thomas Monroe,1897-1974)在《東方美學》中所說:“東西方思想的比較表明了許多驚人的相似性。相似的理論幾乎同時產(chǎn)生在地球上相隔甚遠的不同部分。怎樣解釋這些現(xiàn)象是文化史的一個主要問題。總體說來,如此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只能來自兩條途徑:1.彼此獨立的發(fā)明;2.一種文化在另一種文化中的傳播或影響。毫無疑問,這兩條途徑都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比魺o直接的證據(jù),我們不妨暫以平行比較的視角看待不同文明之間的共性。就我的個人閱讀體會以及在伊朗的所見所聞而言,伊朗與中國在歷史、文化、國民性等方面都出奇得相似。這種相似的發(fā)展節(jié)奏自有其內(nèi)在的邏輯,并非偶然,亦非簡單的傳播與移植。
此外,我們既要考察秦帝國與波斯的同,也需要注意二者的異。雖然都將全國分為若干部分,但波斯帝國的行省更具獨立性,更類似于美國的州,有的行省保留了自己的法律、文字、度量衡等,原先的當?shù)刭F族也得到安撫和籠絡。波斯帝國的行省設總督,由君主任命,通常由波斯貴族擔任,有的世襲,另設將軍和收稅官互相監(jiān)督、制衡。秦帝國的郡設郡守、郡尉和監(jiān)御史;郡下立縣,設縣令、縣尉、縣丞;縣下立鄉(xiāng),鄉(xiāng)下有亭、里。大小官吏均由皇帝任命,概不世襲,政令一統(tǒng),權力悉歸皇帝??たh制是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自然發(fā)展,很難說是受到波斯的影響。再如波斯帝國境內(nèi)波斯楔形文字、埃蘭楔形文字、阿卡德楔形文字、埃及象形文字、阿拉米亞文字、希臘文字等并行使用,并未完全統(tǒng)一,著名的貝希斯敦銘文便以三種文字書寫,這與秦始皇東巡刻石以標準的小篆銘刻并不相同。再如宗教上,秦帝國并未確立波斯拜火教那樣的國教,但也致力于神權的整合與統(tǒng)一。波斯帝國與秦帝國都面臨著暴動的威脅,只不過秦二世而亡,波斯延續(xù)了更長時間,這與秦帝國對全國的控制過于嚴酷不無關系。
饒宗頤先生注意到居魯士圓柱上的“黑頭人”與“黔首”意義的相近。在居魯士圓柱中,“黑頭人”的原文可轉(zhuǎn)寫作sal-mat SAG.DU,意為dark-headed(黑頭),原是蘇美爾人對人民的指稱,居魯士大帝沿用了蘇美爾人的這一概念。中國古代的“黔首”,在字面意義上確與其相近?!墩f文》云:“黔,黎也。”“黔”即表示黑色。另一個表示百姓的詞“黎民”,“黎”亦表示黑色。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秦統(tǒng)一后以“黔首”取代“民”一詞,因而統(tǒng)一前的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未見“黔首”,而是作“民”,統(tǒng)一后的岳麓秦簡《為吏治官及黔首》中,相應的語句均作“黔首”(但相對于秦帝國所規(guī)定的其他用詞,“黔首”對“民”的取代并不徹底)。然而“黔首”之稱,又見于《戰(zhàn)國策》《呂氏春秋》《韓非子》諸書,在秦統(tǒng)一之前便已存在。據(jù)王子今先生《秦漢稱謂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黔首”起初通行于秦晉地區(qū)。因秦朝尚黑、崇水德,在對用詞進行一系列規(guī)范時,選擇了“黔首”而非“民”?!昂陬^人”與“黔首”意義相近,但并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說明它們之間互有影響。
段清波先生強調(diào),文明交流過程中最重要和最核心的交流在于制度層面和理念層面。但筆者認為,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這一點恰恰是最難證實的。
兵馬俑的秘密
兵馬俑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對于中國而言,確乎是奇跡,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如此寫實、規(guī)模如此巨大的雕塑藝術。對于西方人而言,兵馬俑與同時期歐洲、西亞的雕塑相比顯得相對稚拙,他們之所以看重兵馬俑,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數(shù)量所造成的強烈視覺沖擊力——中國人的人海戰(zhàn)術古已有之。
《秦陵秦俑研究動態(tài)》1989年第1期發(fā)表的《秦俑藝術筆談》一文中,張仃先生強調(diào)兵馬俑是中國土生土長的雕塑,王鷹先生則將兵馬俑與古希臘的雕塑進行比較——他們討論的前提都是兵馬俑是中國古代人民自主研發(fā)的產(chǎn)品。同樣是在《秦陵秦俑研究動態(tài)》,1991年第1期發(fā)表了德國學者格爾曼·漢夫勒的《中國雕塑藝術的誕生——臨潼兵馬俑觀感》一文,他意識到了兵馬俑出現(xiàn)的不尋常:
但令人驚訝的是,當陶俑剛開始聞名于世時,卻沒有人在那時甚至直到今天提出一個自發(fā)的問題: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陶俑群塑?因為它們不僅僅是給人以深刻印象,其藝術性勝過同期雕塑的藝術品,而且在中國完全是一種新類型……顯然,那認為雕塑藝術在中國土生土長的論點是蒼白無力的。沒有西方藝術就不可能有中國雕塑藝術的誕生。甚至沒有亞歷山大大帝的吸引,也就不會有秦始皇建立的帝國——中國。
這篇文章并未詳加論證,在當時的中國學者看來,無疑充斥著想當然的玄想。邱紫華先生針鋒相對,發(fā)表了《秦俑是中國先秦審美文化的結晶——兼對“歐洲文化中心論”的批評》(載《文藝研究》1994年第3期)一文,對漢夫勒的觀點予以一一批駁,認為“漢夫勒既無確實的依據(jù),又缺乏具體細致準確的分析,就武斷地作出結論,這正表現(xiàn)出他思想中的‘歐洲中心論’和審美判斷上的失誤”。
倪克魯與段清波兩位先生則真正將這一問題的討論推向深入。早在2004年,他們便已開始就這一問題進行私下討論,達成了不少共識。此后,他們都各自撰文予以討論。
倪克魯先生認為,兵馬俑在此前和此后都找不到相應的線索,對于秦代人而言,它們是異域與他者的化身。他認為這是亞歷山大大帝東征所帶來的“希臘化”的產(chǎn)物。同時,他也承認兵馬俑的制造采用了中國本土的技術,故是中國的而非希臘的藝術品。
倪克魯教授
段清波先生除了討論秦帝國與波斯在政治制度上的聯(lián)系,還逐一分析了秦始皇陵所見兵馬俑、百戲俑、銅車馬、條形磚、封土內(nèi)臺階式建筑、青銅水禽等,認為它們的部分制作工藝的文化因素宛如橫空出世般出現(xiàn),而又在其后的時代難覓蹤跡,因此他提出這樣的疑問:為什么原本從未出現(xiàn)的以人和動物為主題來表達藝術目標的這一理念會突然出現(xiàn)在秦帝國時期?
段先生指出, 陶俑雕塑藝術在先秦并不發(fā)達,直到戰(zhàn)國才陸續(xù)出現(xiàn)一些小型的雕塑品,如山東臨淄郎家莊陪葬坑中出土有成組春秋戰(zhàn)國之際高10厘米左右的陶俑,戰(zhàn)國時期列國墓葬中也只有零星的發(fā)現(xiàn)。就秦國而言,咸陽周邊的幾處墓葬中曾出土遲至戰(zhàn)國晚期的陶俑,最高不超過20厘米,多為10厘米左右,兵馬俑則突然拔高為一米八多的大個,不免令人心生疑竇。段先生還認為,咸陽塔爾坡秦墓所出陶俑的形象與塞人(Saka,國內(nèi)學者大多將其等同于西方文獻中的“斯基泰人”)近似。
- 原標題:陳民鎮(zhèn):秦帝國是否受到波斯的影響?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吳立群
- 最后更新: 2018-08-15 08: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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