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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今年，蘋果公司首次計劃在中國和印度同時生產(chǎn)新款蘋果手機，具有挑戰(zhàn)性的試產(chǎn)階段從四月開始。富士康派遣了更多的中國員工飛往桑谷村，介紹引進的新機械，并處理生產(chǎn)中的任何故障。

同月，泰米爾納德邦政府向富士康等制造商發(fā)出強烈歡迎信號：批準了新法規(guī)，將工作時長從每日八小時增加至十二小時。這意味著富士康等電子工廠可以減少輪班數(shù)，從三班制減至與中國相同的兩班制，以保持生產(chǎn)線的持續(xù)運轉(zhuǎn)。

如今在印度，輪班時間一直是爭議焦點，大型國際制造企業(yè)與當?shù)毓と思袄鎴F體之間的爭斗由此展開。2023年2月，據(jù)《金融時報》的報道，在蘋果、富士康等公司的游說下，卡納塔克邦也放寬了勞動法，允許12小時輪班工作。富士康計劃在卡邦建立兩個新工廠。

作為回應，全印度聯(lián)合貿(mào)易工會中心和其他活動組織舉行了抗議示威活動，期間示威者焚燒了上述擬議法案的副本。盡管卡邦議會最終通過了該法案，但據(jù)了解，目前在卡邦尚未有大型公司已經(jīng)真正落實了12小時工作制。

隨后，泰米爾納德邦的政策變更也遭到了反對黨和工人權益團體的強烈反對。與執(zhí)政黨結(jié)盟的政黨稱該法案“反勞工”，并在投票表決期間退席抗議。法案通過后，該邦工會宣布了一系列行動，包括舉行摩托車示威、非暴力反抗運動以及在執(zhí)政黨當?shù)乜偛壳翱棺h等。邦政府最終在四天內(nèi)擱置了這項新規(guī)定。

據(jù)《世界其他地區(qū)》報道，印度工人認為：每天在高強度壓力下連續(xù)工作8小時已經(jīng)很難忍受。“如果是12小時工作制，我還不如死了的好，”流水線工人帕德米尼說：“我得活著才能繼續(xù)工作。”

對于外籍工人而言，印度工廠上較慢的工作節(jié)奏也是一種文化沖擊。金奈另一家蘋果手機供應商的中國臺灣經(jīng)理向《世界其他地區(qū)》表示，印度8小時輪班制和行業(yè)標準的茶歇時間拖慢了生產(chǎn)進度。這位經(jīng)理感嘆道：“你還沒坐穩(wěn)呢，下一輪休息時間就來了?！?

在中國，富士康依靠松懈執(zhí)行勞動法——勞動法規(guī)定每天工作時長不得超過8小時，并限制加班——以及豐厚的獎金，讓員工在生產(chǎn)高峰期每天工作11小時。桑谷村工廠的兩名外籍員工告訴《世界其他地方》，富士康也利用獎金和促銷機會鼓勵印度的工程師和經(jīng)理。

但五名中國大陸及中國臺灣員工表示，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的印度同事拒絕加班。一些人將其歸咎于責任感不強；其他人則認為這是印度人低物質(zhì)欲望的體現(xiàn)。“他們很容易滿足，”一名來自鄭州的工程師說?！八麄兂惺懿涣艘稽c額外的壓力。但如果我們不給他們施壓，那我們就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把生產(chǎn)轉(zhuǎn)移到這里?！?

三名現(xiàn)任及前任富士康員工告訴《世界其他地區(qū)》，外籍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對表現(xiàn)不佳的印度工人使用了他們在本國使用的同樣粗魯語言。在一些員工向人力資源部門投訴后，這種情況減少了。但外籍員工仍對當?shù)毓と说谋憩F(xiàn)感到不滿?！八麄冎涝趺醋觯珓幼骱苈?，”一名員工說?！八麄兩踔磷呗范悸??！?

一名外籍經(jīng)理抱怨說，印度工人經(jīng)常請假——比如照顧生病的家庭成員，或者因為他們認為不充分的理由，例如“血月”月食，這被認為對女性特別不吉利。他和另一名外籍經(jīng)理表示，印度工人也經(jīng)常遲到會議。

與此同時，外籍員工享受印度的工作文化，包括茶歇、與同事聊天和按時下班。盡管外籍員工有責任幫助公司傳播努力超額完成目標，犧牲休假日的工作文化。

幾位外籍員工表示，中國的職場太“內(nèi)卷”了。這個在中國日益流行的詞語描述了中國社會中無休止的競爭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激烈的競爭。一名工程師開玩笑說：“我們似乎正在一點一點把內(nèi)卷帶到印度。”

五

外籍員工所居住的高檔公寓Hiranandani Parks

五月份，李海說他已經(jīng)克服了大部分語言障礙，并對自己的進步感到驚訝。“令人驚訝的是，我能聽懂他們在說什么！”他不僅能談論iPhone的細節(jié)，還能同他人閑聊。組裝線上的一名女工對李的“白皮膚”表示羨慕。其他人好奇他為何單身?！胺孔印④囎雍湾X，”他回答說，解釋了在國內(nèi)一個合格新郎的要求。“中國女孩，很糟糕，”他記得一名女工回答道。“這里沒有房子，沒有車子，沒有錢。只有愛情?！?

大多數(shù)中國工程師與當?shù)厣鐓^(qū)分開居住。富士康在一個名Hiranandani Parks的高檔公寓小區(qū)為他們租了房子。它的27層高樓與周圍的鄉(xiāng)村形成鮮明對比。公寓裝飾簡陋。一些工人在自己的床上懸掛了蚊帳——幾名中國工人在印度感染了登革熱。

傍晚時分，中國工程師們常去幾家東亞餐廳，或是他們的小區(qū)內(nèi)慢跑，或是國內(nèi)的孩子、父母和伴侶打電話。周日，富士康會派出一輛班車將他們帶到金奈的三個購物中心之一。

李海從未適應印度食物。他嘗試了幾種當?shù)夭穗?，但很快就放棄了?！懊看挝医?jīng)過印度食堂去辦公室的路上，我都受不了那味道，”他說?！八麄兊氖澄锒际屈S色的，糊狀的。”在每周的市區(qū)行程中，李一般只吃肯德基和麥當勞。

當?shù)氐闹惺讲宛^

富士康設有一家中式食堂，由專門培訓的印度廚師制作豬肉燉菜或番茄炒蛋等中餐。中方工人每周從他們的外籍津貼中扣除60美元，用作一日三餐的餐費。周日，工程師們會用附近韓國超市的食材，或他們從家里帶來的食材，自己烹制豐盛的宴席。

盡管班次期間偶爾發(fā)生爭執(zhí)，但中印同事在工作之外還是會交往。李說，印度員工有時會參加Hiranandani Parks的節(jié)日慶?；顒樱缰袊履?，或加入周日的宴會。中國工程師們會利用這些機會通過視頻電話讓他們的孩子與印度同事練習英語。

兩個群體都學會了對方語言的一些短語。有時印度同事會用中文常見的問候語迎接李：“吃了嗎？”李海會用泰米爾語回答：“我吃過了?！?

位于桑谷村的韓國超市

六

從六月開始，iPhone15的試生產(chǎn)為九月份的發(fā)布做準備而加速。工廠內(nèi)彌漫著一種緊迫感。過去一下班就離開的工人現(xiàn)在晚上很晚才離開辦公室，部分原因是為了與美國蘋果員工保持聯(lián)系。對印度工人而言，這是一個艱難的調(diào)整?！八麄兤鸪蹩赡軙械讲贿m，但他們需要逐漸習慣，”一名外籍員工對《世界其他地區(qū)》表示?！肮菊谶@里逐步建立中國式的勤奮工作模式?！?

工人們表示，在生產(chǎn)線上，富士康的目標難以達到。21歲的Jaishree于2022年加入蘋果生產(chǎn)線，當時她是數(shù)學專業(yè)的應屆畢業(yè)生。（在印度失業(yè)率高的情況下，富士康的生產(chǎn)線上有很多擁有高等學位的女性，包括MBA。）Jaishree告訴“《世界其他地區(qū)》”，在工作的第一周，她害怕使用螺絲刀固定蘋果手機的微小螺絲，并且難以達到要求的速度。“一開始，在我的八小時輪班中，我大約做了300個螺絲?，F(xiàn)在，我能做750個，”她說?！拔覀儽仨毎磿r完成，否則就會遭到責罵。”

隨著工作量的增加，就連上廁所也需要策略安排?！拔抑辉谛菹r間去，”Jaishree說。“如果我們?nèi)ド蠋?，工作就會堆積起來?！绷硪幻と薘ajalakshmi表示，她的目標是每小時檢查526塊主板。這位23歲的女孩盡量不在休息時間以外離開工作崗位，因為她知道未達標會招來組裝線領導的不滿。

用餐時間也是一個問題。2021年12月，數(shù)千名印度富士康員工在大約250名同事感染食物中毒后進行了抗議。作為回應，公司更換了食品承包商，并將月基本工資從1.4萬盧比提高到1.8萬盧比（約合168到216美元）——這是泰米爾納德勞工部門規(guī)定的非技術工人最低工資的兩倍。

盡管富士康的印度食堂目前提供各種當?shù)刂魇场饷姘⒈舛篃醪?、辣湯，以及每周三的肉類菜肴——組裝工人仍然抱怨食物質(zhì)量差。“我們吃這些東西就是因為我們餓而已。”帕德米尼說。她表示，住在富士康宿舍的女性一直在抱怨那里提供的食物，有時候她們根本不碰那些食物。

工作條件對身體造成了影響。帕德米尼說，她因為要戴顱帽并在空調(diào)環(huán)境中工作而導致脫發(fā)?！邦i部疼痛是最嚴重的，因為我們不斷地彎腰工作。”她的月經(jīng)不調(diào)，她將其歸因于空調(diào)和晚班工作?！昂臀以谏a(chǎn)線上的女孩中，大約有六個女孩有這個問題，”帕德米尼說。

工人們說，同事身體不適是常有的事?！扒疤欤粋€女孩暈倒了，他們把她送到了醫(yī)院，”帕德米尼在九月對《世界其他地區(qū)》表示，并補充說那周還有兩名女性暈倒了?！巴ǔ＿@種情況發(fā)生在第一班次。很多女孩沒吃飯就來，或者沒睡好?！盧ajalakshmi說，光是9月，就有3名女性暈倒。

兩名中國工程師證實，他們看到救護車把身體不適的工人帶走，這在中國并不常見。他們推測印度女性沒有吃足夠的食物。另一名工程師表示，女工人太瘦了。“出于宗教習慣，她們不吃肉?！?

蘋果拒絕對此事進行公開評論。泰米爾納德邦勞工福利和技能發(fā)展部門未回應置評請求。

盡管如此，相對較高的工資，加上逃離鄉(xiāng)村生活和父母的控制，使得這份工作變得更具吸引力?，F(xiàn)在，這種情況也正在金奈發(fā)生。工廠的女性工人告訴“《世界其他地區(qū)》”，作為主要的家庭經(jīng)濟支柱，她們現(xiàn)在能夠說服父母延遲把她們嫁出去。兩名蘋果組裝線工人告訴《世界其他地區(qū)》，她們正在用收入在村里建房子。

帕德米妮現(xiàn)在已經(jīng)工作兩年了，以一名老練的工廠工人的自信談論在富士康的生活。周日休息日時，她穿著一件樸素的紅色印度長裙—churidar-kameez——肩上圍著圍巾，戴著金屬耳環(huán)，她說她正在將大部分月收入存起來，用于贖回父母典當?shù)慕痫梻骷覍?。她還買了第一部智能手機，一個便宜的小米型號。

她最擔心的是隨著年齡增長，可能會被解雇。帕德米尼和另外兩名工人告訴《世界其他地區(qū)》，富士康更傾向于雇傭年輕女性。26歲的帕德米尼認為自己快到公司可能認為她“年紀太大”的年齡了?！八麄円郧肮蛡蚰挲g高達30歲的女性，現(xiàn)在只雇傭28歲以下的，”她說。

清晨，人們在路邊等待公交車將他們送往附近的工廠

七

9月12日，蘋果在加利福尼亞州庫比蒂諾的總部發(fā)布了iPhone 15。公司的精致宣傳視頻充滿了贊美蘋果手機性能的流行詞匯：“航空級鋁材”“納米晶體粒子”“四像素傳感器”。

在半個世界之外，富士康桑谷村工廠完成了其使命。到了夏末，iPhone 15的組裝線正忙碌地運轉(zhuǎn)。富士康員工告訴“《世界其他地區(qū)》”，有缺陷的手機比例——一個重要指標——已經(jīng)降低到在中國達到的水平。

就在蘋果高管發(fā)布iPhone 15的同一天，富士康松古瓦查特蘭的工人聚集起來為工廠首次出貨新型號的手機舉行了一場祈禱儀式。這種在印度制造業(yè)中常見的印度教儀式，是為了祈求生產(chǎn)過程順利。工人們在裝滿新手機的卡車前放置了裝飾有花環(huán)的印度神明的相框畫像。他們點燃了香，用香蕉進行禱告，周邊圍著一群好奇的外籍員工。最后，一名工人在地上砸碎了一個椰子和一個南瓜。

印度制造的iPhone 15發(fā)布日當天激起了一波民族自豪感。演員蘭加納坦·馬達萬（Ranganathan Madhavan）在社交媒體X上發(fā)帖：“自豪并激動地擁有印度制造的IPHONE 15... #MakeInIndia”。

在工廠，富士康舉行了派對。當組裝線工人繼續(xù)低頭工作生產(chǎn)更多手機時，工程師和辦公室員工吃著蛋糕和其他小吃，高管們感謝他們的辛勤工作?！斑@就像發(fā)射火箭一樣，”李海說。“經(jīng)過所有的研究和準備，我們終于把火箭送上了天空?！?

李海現(xiàn)在暫時留在印度，盡管他不確定還會待多久。外籍和當?shù)貑T工都表示，未來幾年內(nèi)，中國工程師和管理人員留在印度對于保持工廠高效運作以及為iPhone 16及以后的產(chǎn)品做準備很有必要。

“中國已有15年的工廠工作經(jīng)驗，現(xiàn)在我們需要迎頭趕上，”一位負責富士康蘋果組裝線的印度中層管理者說。據(jù)熟悉情況的人士透露，桑谷村工廠組裝的iPhone15還不到總量的10%。富士康在中國獨家生產(chǎn)較大的Plus型號和更先進的Pro型號。據(jù)《經(jīng)濟時報》報道，印度塔塔集團也從臺灣制造商緯創(chuàng)收購了一家工廠，正在組裝少量的iPhone15。

李海說，中國工程師有時會討論他們是如何在努力使自己的工作變得多余：總有一天，印度人可能會變得非常擅長制造蘋果，以至于蘋果和其他全球品牌可能不再需要中國工人。三位經(jīng)理表示，一些中國員工并不愿意教導他們的印度同事，因為他們將后者視為競爭對手。但李海說，進步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我們不來這里，別人會來，”他說。“這是歷史的潮流。沒人能夠阻擋它?！?

10月的第一周，慶祝圣雄甘地誕辰的國家假日恰好在周一，為富士康員工創(chuàng)造了一個罕見的兩天周末。李海計劃去參觀泰姬陵。他將在巴士和飛機上度過周末的大部分時間，但他認為這是值得的——他想在離開印度之前看到它。

但就在他預計出發(fā)的幾天前，李海不得不取消行程。管理層宣布工廠需要堅持生產(chǎn)以達到生產(chǎn)目標。周日將是工作日。

（本文編譯自“Rest of World”網(wǎng)站2023年11月28日文章，原標題為Inside Foxconn’s struggle to make iPhones in India.）